【普兰恩内特】圣女
“人类的不满足感，通常来自于和他人的无谓比较。”
我扭过头，看到她正背对着我坐在窄窄的窗台外沿上。被刻意蓄养起来的银发在冬日的微风中自然地分为两股，露出了洁白的颈子。原本光洁的皮肤表面横陈着一道暗红色的伤痕，却有一半被长发遮住了。
——可是满足感也一样来源于比较啊。
“原来你是这么看待的吗？”
她略略低下头，不安分的手指在窗边的薄雪上涂写着奇怪的符号。我注视着她颈间的伤痕，等待着她的下文，但她却像一个虚幻的影子那样，违反着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，轻松写意地在空中转身，沿着覆雪的瓷砖块来回踱步。
“那么，你们称之为英雄和圣女的舍己为人者，是通过‘比别人高尚’这种方式来获取满足，从而心甘情愿付出生命的吗？”
她今天原是一副修女装扮。领口装饰着闪亮的镀金十字架，裁剪得当的袍服只用了黑白两色以勾勒出大教堂中信仰般的肃穆。但那道蜿蜒的伤痕像是绞索一样套在她的颈间，轻易破坏了笼罩在这身修女服上庄重虔诚的气氛。
——高尚只是高尚，即使不和他人比较，也是高尚，动因并不来源于满足。
“人类就是这样得出‘那些人可以心甘情愿去死’的结论的呀……”
她又露出了我所熟悉的，惯常的那种笑容，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个手势：
“你会愿意吗？会感到‘满足’吗？看着我被杀死什么的。”
——委实说，在你的故事里，我已经看到过你很多次结束生命了。
窗外又开始下雪了。她却只是安静地站在玻璃外，任凭细雪覆上她的眉眼，像个能源耗尽的人偶娃娃。我翻动那些文稿，一页一页地读着设定；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多想，她的故事就像我的故事一样烂熟于心，她的人生就像我的人生一样通透明白。
她是被人民斩下了头颅的圣女。
“那些不是故事啊，我的造物。你写下的是传记，传记里只会有真实的人生。”
“我曾这样死去，而一切都拜你所赐。”
“你会因此心满意足吗？”
那颗美丽的头颅正微微仰起，脆弱的雪花落进瞳孔，却并不融化。我伸出手去，这个世界的规则却重新降落在她身上，她的躯体于高坠的一瞬之间沿着颈中的伤痕裂为两半，跌进花圃与残雪之间。
——是的，我会的，也许是因为你算不上人类，也许你根本就没有活过。可你自己，不也一样沉迷于这个周而复始的游戏吗？
你那虚无的身体之中，不是只有灌注着情绪的心脏，才是温热的吗？
我扭头看向覆雪的窗台，上面依稀有鸟类蹦跳追逐过的残迹，看不出什么文字来。